“土行孙”与“土飞机” ——记“工兵英雄”张贵云

  时间: 2020-06-27 

“土飞机”在开动,

    轰隆隆隆隆,轰隆隆隆隆!

    城墙开花,烟雾腾空,把敌人的尸体崩得无影无踪!

    炮声如雷,枪声似风,

    歌唱着,

    我们面前没有攻不破的城,

    没有攻不破的城!

    ……

    这首《土飞机之歌》(后改为《临汾旅战歌》)在“光荣的临汾旅”部队一直沿唱至今,激励着“临汾旅”官兵,不断从辉煌走向辉煌。每当唱起这首歌,人们就会想起“土飞机”的创造者——“工兵英雄”张贵云。

    那是1947年,在“保卫毛主席,保卫延安”的口号声中,太岳军区部队展开了声势浩大的晋南反击作战。我第八纵队23旅包围了晋南重镇曲沃城,但曲沃城设防严密,四周有既深又宽的外壕,城墙射孔和碉堡组成了绵密的火力网,在当时没有飞机和大炮等强大炮火的情况下,无法接近城墙,攻城也就无从谈起。旅首长从抗战时期的地道战和解放温县战斗用棺材装满炸药摧毁敌坚固碉堡的战例中得到启示,决定从地下挖坑道,将炸药安到墙脚下,爆破城墙,开辟通路。工兵班长张贵云带领10名战士接受了这个任务。他们经过5昼夜的苦战,终于挖通了一条100多米长的地道,坑道爆破取得了成功,为部队找到了一个攻城的法宝,同志们给它取了个形象的名字叫“土飞机”,有人还专门为此写了一首歌。从此,张贵云成了有名的“土行孙”,他的名字和《土飞机之歌》一起传开了。

    1948年春天,我人民解放军举行战略反攻,以主力打到外线去,将战争引向蒋管区,在外线大量歼敌。华北战场,蒋介石、阎锡山在晋南苦心经营的三大堡垒——曲沃、运城和临汾,被掀翻两座,只剩下临汾孤城。晋冀鲁豫军区副司令员徐向前,组织前线指挥部,集结5万精兵,开赴临汾城下,决心彻底解放晋南,扫除最后的这座障碍。

    临汾是晋南重镇,历史上即属兵家必争之地。由于历代兵戈,攻防频繁,这座古城形成了坚固严密的城防,四周城墙高15米,宽25米,基座厚30多米,外陡里坡。从高处鸟瞰,如犍牛伏卧,因此又得名“卧牛城”。

    日本侵略者占领华北后,把临汾当作盘踞晋南的重要据点,又整修加固了城墙。日本投降后,阎锡山、胡宗南部队轮流占领临汾城,继续大兴土木,把个临汾城营造得明碉暗堡、刻沟壁垒,具备了半现代化的防御体系:西临汾河天然屏障,东南北三面地形开阔,东关筑有外城。以城郊三至七公里的村庄、据点为外围阵地,以城墙的上、中、下三层火力点和环城外壕、城周31处碉堡群为主阵地,以环城内壕、街巷工事为核心阵地。整个防御体系呈大纵深、立体态势,像一头陷入绝境的疯牛,张牙舞爪地摆出了垂死挣扎的架式。

    春暖还寒的时节,我前线指挥部做出决定:预定于3月18日发起临汾战役。根据临汾城的设防情况和我军重火器少的实际,指挥部要求攻城部队以坑道爆破为主要手段,打开城墙,全歼守敌。战役成败取决于坑道爆破的能否成功。艰巨的任务落到了第八纵队23旅工兵排等分队的肩上。刚满24岁,年轻的工兵排长张贵云感到光荣而责任重大,他双手微微颤抖,紧绷着黝黑的面庞,因半个月外围战斗作业的疲劳而充血的两只眼睛,在汽灯照耀下放射出自信、坚毅的光亮,面对团首长和作战参谋们,他胸脯一挺,脚跟“嚓”地一靠:“坚决完成任务!”

    第二天一早,张贵云带着排里的3个班长,悄悄来到离临汾城只有100多米的地方侦察地形。东关、地面全被敌人的炮火炸翻了。往年的这个时节,小草已经吐芽,树枝开始泛绿,鸟儿早该迎着朝阳放歌了。可如今,弹痕遍地,满目荒凉,初春的早晨竟是死一般的寂静。张贵云走到一个深深的弹坑旁,跺跺脚,轻声地说:“坑道口就选在这里吧!”3位班长仔细观察了四周的地形,表示同意。

    方案经旅团首长批准。一场艰巨的地下战斗开始了,张贵云带领全排,和其他单位一起,15条主坑道,40条掩护坑道同时开挖,几十个箭头,一齐射向临汾城。

    战士们憋足了劲,一下去就是两个多小时,想让他们休息,拖都拖不上来。黄土渗着汗水,被一筐筐地运走。只几天时间,坑道就挖出了50多米。照这个进度,不出十天就可以大功告成,大家感到十分乐观。

    然而,这50米大关一突破,却就像遇到了一道鬼门关。在地面上对人们慷慨大方的空气,在地下竟是那样的吝啬。又矮又窄的坑道,除了一人、一筐、一镐、一锹,就剩下没有多少空间了。随着坑道的延伸,空气越来越稀薄。而战士们由于剧烈的体力劳动,肺部张缩增大,又需要数倍于平时的空气,这样一来,洞里的氧气越来越少,而二氧化碳却越来越密。

    坑道里照明用的菜油灯,随着空气的日渐稀薄,那灯火越来越小,越来越暗,最后竟扑闪一下,灭了!它无力再与人们争那点可怜的空气。坑道里失去光亮,就显得更加憋闷。胸闷、头昏、四肢无力,战士们张大嘴巴拼命呼吸,但总觉得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花,越来越堵得慌。掘进的速度明显降低了,换班的频率却在增加,一个半小时、一小时、半小时……进去时活蹦乱跳,爬出来却像被扔到岸上的鱼儿,浑身瘫软,只顾拼命吸气。

    空气!空气!空气就是战斗力!空气就是胜利!

    把米袋接起来,来回抽动,往坑道里输送空气;挖副坑道通风;老乡打谷用的搧车也搬来了,“呼达、呼达”,地吹风。然而,坑道太深了、太长了,就当时的条件所能采取的手段都用了,却无异于杯水车薪。

    “工程不能停!”张贵云一边想着对策,一边鼓动着战士们。

    然而,敌人偏偏也在这个时候,雪上加霜似的加紧了破坏和捣乱。他们毒辣地朝我掘进地段胡乱发射炮弹和毒气弹。使得战士们在洞里不能呆久,到洞外又不能换气,掘进速度越发降低,生命安全也遭到威胁。

    第二天上午,大家正干得筋疲力尽时,忽然,身后透过一丝光亮,空气即刻流畅起来。战士们一阵纳闷过后,马上发现:原来,坑道中部被敌人的炮弹炸开了一个窟窿。敌人发现了坑道的位置,眼看着我军的坑道朝他们的腹部挖去,惊恐万分,集中了几挺机枪,居高临下不停地扫射着,封锁了坑道口。给运送土方的战士造成了很大困难。团里当晚派来一个班,趁着夜色,用几幅门板把塌口盖好,留出通气口,并在两边赶修了两座地堡垒,在坑道口架上了一挺重机枪。

    只要敌人在城墙上一露脑袋,我两座地堡和坑道口的武器就同时开火,敌人再也没敢露面。

    坑道很快距敌人城墙外壕不到两米了,然而,这却又是一道鬼门关。

    外壕就在敌人的眼皮底下,处于大小碉堡和密集的火力监控之中,外沿的开阔地带还密布着鹿砦、铁丝网和地雷,一是接近比较难;二是必须精确掌握外壕的深度和宽度。

    正当张贵云一筹莫展,为此犯愁的时候,指挥部首长为他们送来了侦察分队的同志付出了牺牲的代价得到的一张地图。

    张贵云看着图上标得一清二楚的壕沟尺寸、水位深线,觉得浑身在发热。战士们也为之感到振奋。当天,坑道就伸到外壕边。

    紧接着坑道向下拐了弯,成弓背形从壕底通过,本来畅通的空气又变得稀薄了。油灯点不着了,只好改用手电筒照明。洞内严重缺氧,加上体力消耗又大,战士们身体疲劳到了极点。一下到坑道底部,胸膛就像被绳箍住,干不了一会,便头晕、心跳、浑身发软,再后来就感到眼前发黑,天旋地转。

    壕里的水直往下渗,张贵云专门派两名战士不停地抽水。壕底坑道内全成了烂泥沟,一不小心,上边碰一头泥巴,下边就会摔一跤。运土的战士每走一趟就要出一身臭汗。

    环境越发险恶,难度不断增大,不断有人晕过去,又不断有人补充上来。换班的时间缩短到六七分钟。

    张贵云的胳膊20天前刚负了伤。由于连续在沉闷、潮湿的地下作业,伤口一直没有愈合,并开始有些发炎,每抬一下手臂,就像鸡啄一样的痛。再加上紧张的地下操作使他的胃疼也经常发作。

    张贵云强忍疼痛,坚持刨着、刨着……慢慢地,只觉得胸中一股闷气直往上涌,脑袋被冲得昏昏沉沉,眼前直冒金花。他知道自己顶不住了,想坐下来,但一晃却像跌落进了一片漆黑的世界里……

    当他费劲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时,张贵云才发觉自己已经躺在坑道外面。头上是满天的星星,身边是焦急不安的战友。

    15条坑道就像15把利剑,正一寸一寸地向敌人的心脏刺去。临汾守敌如坐刀尖,惊恐不安,想尽一切阴险毒辣的手段,从天上、地面、地下破坏我军的坑道。

    每天黎明,黑乌鸦似的飞机就飞到我军阵地上空,盘旋着寻找目标,不断进行轰炸和扫射。

    城墙内沿下,一溜儿摆着大水缸,派兵昼夜不停地值班,将脑袋伸进缸内,探听有无挖坑道的声响。

    一门门火炮拼命仰起脖子,轮番朝外开阔地带倾泻着炮弹。一伙伙亡命徒组成的“敢死队”,像幽灵一样潜出城外,冷不防摸到坑道口,乒乒乓乓就是一顿毁灭性的破坏……

    敌人用得最多、对我军威胁最大的是对挖——从城里往外挖,像放出一条条毒蛇,四处寻找我军的坑道,一旦挖到,便先发制人,迅速爆破,并施放毒气,致使我方人亡洞毁。

    坑道在一天天的减少。张贵云肩上担子的份量在增加。越接近成功,他越感到如履薄冰,他不时提醒战友,要更加警觉、小心!

    他们脱掉鞋子,双脚裹上棉花和破布,地上铺上了麻袋。洋镐刨土的声音太大,就换用锄头、镰刀、铁爪,一星一点地往下切。运土车推起来有吱吱声,就改用担架往外抬。坑道里的声响是减弱了,但掘进的效率也下降了,一天挖不了两米,人人胳膊都肿得老粗,手掌磨出了血,染红了工具。两手实在无力攥住工具,就用胸膛、腹部顶着工具一点点地抠土。但很快胸膛也磨出了血,鲜血浸透了衣服。

    坑道离城墙越来越近了,敌人放出的“毒蛇”也越来越多。战士们一边悄悄地挖着,一边竖起耳朵捕捉敌情。他们把手电筒卸下头尾,一头插进土里,一头贴紧耳朵,听远处传来的声音,辨别着敌人的动向。

    闷雷般的爆炸声时远时近地响起,时不时地传来别的坑道与敌人遭遇的消息,处在一条条“毒蛇”包围中的张贵云小组,神经高度紧张(事后得知,在这条坑道的上下左右,敌人总共挖了大小27条坑道,战斗结束后,掘进组的战士捅穿了好几条近在咫尺的敌人的坑道,这些战斗中,面不改色的勇士,此时竟感到后怕了。)

    整个前线的坑道几乎遭到毁灭性的破坏,只剩下他们和另外一条了。几万双眼睛都在注视着他们,希望都寄托在了他们的身上!

    张贵云和战友们感到责任更大了,都使出了最后的力气,有两位伤员也连夜从卫生队赶来,参加了最后的战斗。

    二十多个昼夜的艰苦奋战后,坑道延伸出了100米,终于挖到了城墙的基砖。再向前挖13米就是城墙的中心了,张贵云把药室的位置定了下来。

    眼看大功将要告成!战友们高兴得互相垂打着身体,流下了激动的眼泪,有的干脆躺倒在地上,手捧泥土洒在自己的身上,本来就好动的何树安一连在坑道里走了两个来回,仍觉意犹未尽,一把抱住张贵云的脖子跳起来。张贵云赶忙按住他,脑袋往顶上一扬:“嘘—这可是在‘牛魔王’的肚子里呀!”张贵云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他知道,越是接近胜利,越是凶险四伏,现在还不是笑的时候。

    意外就在第二天早晨可怕地发生了。一架日本造的飞机急速地飞来,“咣咣”地在坑道口扔下两颗炸弹就飞跑了。随即,坑道口的机枪“哒哒哒哒!”地响了起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几十个敌人,趴在坑道口疯狂地刨土,把坑道掀开了一个“天窗”。张贵云心中一惊,大喝一声,拔出手枪就扑了过去。

    地面部队一个营迅速赶来增援,战士们一阵冲杀,用手榴弹和刺刀将几十个敌人全部消灭,坑道保住了。

    药室终于筑成了,张贵云悬着的心却还不能放下,他严密组织着最后一道工序——装药。坑道里凡是容易引起火星的铁器都搬到了外面,工具一律换成了木制的,与易燃的黑色炸药打交道,并不比对付敌人轻松多少。

    天黑后一支由300多人组成的运输队,趁着夜色和雨雾进入坑道,从入口一直排到了药室。张贵云带着18名战士,分成两组在药室装药。坑道里原本空气就少,这下涌进这么多人,呼吸就更困难了,他们事先还准备了口罩的,但现在张着嘴大口吸气都还喘不过来,只得将口罩扔到了一边,任凭喉咙呛得生疼。

    6000公斤炸药全部装填完毕后,为了最大限度地发挥爆破威力,张贵云又和战士们经过十几个小时的紧张奋战,用麻袋装土,把距药室20米的一段坑道填满夯紧。起爆用的电线引出坑道,一直拉到指挥所掩蔽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向临汾发起总攻的时间定在5月17日19时30分。夜幕降临,掩蔽部笼罩在恶战之前的那种紧张而神秘的气氛中,指战员的目光全部集聚在张贵云怀里的那部手摇发电机上。

    张贵云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双目圆睁,盯住表上的指针。那滴滴嗒嗒的声音像小鹿撞怀般使他心中充满了既兴奋又担心、既自豪又不安的复杂感情。胜败在此一举,在此一举啊!

    “起爆!”

张贵云眼睛一亮,右手紧紧握住发电机的“T”型摇柄,猛力一摇,“土行孙”再次开动了“土飞机”——只见远处火光一闪,天崩地裂般的一声巨响迅即传来。大地在颤动,掩蔽部的大柱子在摇晃。房上的沙土哗哗落下。张贵云心中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无法控制心中的激动,忽地跳起来,抓住一个子弹箱顶在头上,冲出掩蔽部。

    满天硝烟,遮住了月光,土块碎砖像冰雹一样落下来,打得张贵云头上的箱子邦邦直响。他兴奋地大声喊着,朝突破口冲去,只见一道三四十米长的大口子将城墙撕裂开来,城墙上的守敌早已命归西天。突击队员像决堤的潮水,从突破口涌进城去,穿插切割,各个击破。临汾城里枪声大作,杀声震天。敌人像被揭掉盖子的乌龟,无法抗拒人民解放军猛虎下山般的打击。不到两小时,随着粱培璜被活捉,战斗便宣告结束。

    临汾,这座所谓“攻不破”的城市,终于被攻破了!她抖落满身的尘土,燃起明亮的灯火,重新回到了人民的怀抱。